控制通胀不能损害经济增长基础

　　改革开放30年，我们取得了巨大成就。中国的崛起的确正在改变全球的经济格局，而谁也阻挡不了中国前进的步伐。

　　盛唐时期，中国是世界的中心。当时中国的GDP比今天美国的GDP在全球所占的比重还要大得多，约占全球GDP的40%以上。时隔1000年，中国终于又迎来新的强盛时期，这完全得益于我们改革开放30年来所走的正确道路。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经济大国，但成为经济大国还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，中国一定会成为一个经济强国，甚至在各个方面都非常强大的国家。我们有这个能力，也有这个智慧。

　　在经济大国向经济强国转型过程中，我们当然会遇到很多困难。中国经济发展到今天，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调整时期，我们将面临更加复杂的矛盾，其中有些矛盾是我们改革开放30年来所没有遇到过的。

　　中国经济正处在快速增长期

　　今年以来，我国经济依然保持快速增长。年初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，我国2008年经济增长率保持在8%，CPI（消费者物价指数）上涨控制在4.8%。这是非常稳健的。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可能会超过这个指标，是可以理解的。从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看，我们的经济增长仍然保持在10.4%，比去年11.4%有所回落。

　　CPI上半年上涨了7.9%。物价上涨从总体上看正在得到遏制，经济仍然在高速状态下运行。

　　要成为现代化国家，一定要经过一个较长时期的工业化过程。对中国这样的国家来说，没有工业化，就不会有现代化。工业化是一个综合指标，它不断推动经济发展，而且能带来社会的全面进步，而社会进步是我们的根本目标。

　　现在我们仍处于工业化的中期，或者说中后期，这一时期的一个基本特征，就是经济高速增长。日本、韩国的现代化过程，经历了长达10年甚至20年的经济高速增长，中国也正在经历这样的过程，而且中国的经济体量要比它们当年大得多。从2000年开始，中国经济进入起飞阶段，我们经济的高速增长将维持到2020年，到那时，中国将超过日本，和美国的经济规模应该不相上下。我们大概在2012年就要超过日本，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，我们将再用8年的时间从经济总规模上接近美国的水平。当然，也有个别美国经济学家认为，到2028年中国的经济规模将超过美国。总之，我们的经济仍然会持续增长，在持续增长过程中，我们要适时调整经济政策，提升经济结构和产业竞争力。

　　当前核心问题是平衡经济增长与通货膨胀

　　中国目前已经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，到今年底，人均GDP将达到3000美元，接近中等收入国家水平。一般说来，特别是对于一个经济体量很大的国家来说，人均GDP3000美元，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结构需要升级，产业结构需要进行重大调整。在经济结构调整和产业结构升级过程中，通货膨胀、经济增长、就业、中小企业发展等相互之间的关系，是必须正视的问题。这就如同我们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，中国第一次经济结构调整、市场经济大发展时，给当时很多国有企业带来冲击一样，由于方向正确、政策适当，我们非常幸运地度过了难关。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，政策如何在通货膨胀与经济增长之间寻找平衡？

　　由于我们处在经济结构的全面调整期，所以面临的问题很多，也很复杂。但其中最核心的问题，还是维持经济持续稳定增长与控制通货膨胀之间的关系。一般情况下，适度的通货膨胀可以带动经济增长，但如果处理不好，就可能使经济进入滞胀。我认为，当通货膨胀超过7%的时候，我们应该把控制通胀作为经济政策最重要的目标。但是，控制通胀不能过度损害经济持续增长的基础，维持经济的持续稳定增长仍然是我们头等重要的事情。

　　要充分认识到中国今年的通货膨胀与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国的通货膨胀是不同的。今年的通货膨胀有两个重要特征：

　　其一，它是输入型通货膨胀，主要是大宗商品价格的持续上涨，特别是石油价格的上涨对物价全面上涨产生了重要影响。石油价格是能源价格的标杆，石油是资源之王，其价格攀升当然会传递到中国。中国是一个开放国家，我们对石油的需求量非常大，我国50%的石油依靠进口。最近石油价格从每桶147美元下跌到110美元以内。石油价格大幅波动，使世界经济进入一个大幅度波动的时期，风险急剧加大。虽然现在石油价格出现下跌，但是高油价仍是基本趋势，而且这种高油价是同美元有关系的。我们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，比如说紧缩人民币、紧缩流动性，是难以让石油价格跌下来的。教科书上说通过紧缩流通中的货币，可以减少对商品的需求，从而使价格回落。教科书还说通货膨胀是一个货币现象，说到底是货币发行多了，引起价格的上涨。但就石油价格上涨而言，不是人民币发行多了，而是美元发行多了。所以全球经济动荡，美国负有重大责任，特别是在衍生品金融市场。

　　为什么中国要崛起？中国的崛起将改变全球的金融秩序和货币体系。现在全球都用美元做结算货币、储备货币，所以美国就不断发行货币。如果20年后，人民币成为可以与美元相互替代的国际性储备货币，这对维护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和全球经济体系都有重要作用。中国崛起的核心标志是中国金融的崛起。中国除了产业要崛起、要有强大的制造业外，还必须有金融业的崛起。中国金融的崛起可以改变全球的金融秩序，有利于全球金融体系的稳定。没有独立的自主创新能力和强大的金融体系，中国是成不了经济强国的。

　　其二，它是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。成本推动型通货膨胀有两方面内容：劳动力成本大幅提升和资源价格上涨。铁矿石、各种有色金属矿石甚至包括淡水，都会涨价。价格的上涨，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利益关系的调整，它在动态地寻找利益均衡点。30年前开始的经济体制改革，很重要的内容就是改革僵化的价格体制。计划经济时期，价格管制把经济管死了，没有利润，也就没有经济发展的动力。价格如此之低，也会使很多人耗竭式地使用短缺的资源。实际上，我们现在要更多地关注供给。

　　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成就，就在于中国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市场化的供给体系。抗震救灾显示了我们强大的供给能力。如果退回到30年前，汶川地震这么大的灾难，不要说3个月，就是3年也难稳定当地人民的生活。直接受灾人数400多万，间接受灾3000万人，我们3个月就稳定下来，靠的就是强大的供给体系，这就是改革开放30年的成就。加之我们的政府是负责任的政府，中国很难出现恶性通货膨胀。

　　提高存贷款利率被看作是收缩流动性的一个手段。在目前条件下，提高存贷款利率，有可能创造更大的流动性，从而可能推动通货膨胀。为什么呢？这就涉及到汇率机制与国际游资问题。中国经济越来越开放，也越来越复杂，不像20年前经济活动非常简单，那时通货膨胀一来我们就知道是什么原因，该采取哪些措施。今天的经济结构太复杂了。如果提高存贷款利率，在不考虑汇率预期情况下，是可以收缩流动性的，但在目前的汇率机制下，会带来更多的国际游资，即热钱。

　　为什么热钱想方设法要进入中国市场呢？因为人民币正在升值。我们今年已经升了6.3%了，也就是年初1美元换成人民币，现在经过汇率变动已经赚了6.3%了，同时我们的存款利率是4.14%（一年期定期），这两个加起来，大约是10.5%。也就是说还没有到年终，收益已经达到10.5%了，这是无风险的。

　　热钱有各种渠道进入。地方政府招商引资是一个很重要的渠道，还有外商直接投资、经济贸易夸大价格等，还有很多是个人自己带进来。国际游资，或者短期资本流动，时机一旦成熟，它肯定会流出去。如果流量非常大、非常急，就会对我国的金融体系特别是货币体系带来冲击。一个国家的金融危机最终会演变成货币危机。

　　对于热钱，第一，我们不要害怕，而是要适时疏导。同时，我们要通过改革，把热钱变成正常的短期资本流动。为此，要着力推进汇率形成机制的改革。现在是央行和个人、企业进行交易，未来的外汇市场交易主体主要应该是企业与企业的交易，把风险分散给企业。

　　第二，我们要从技术层面采取措施，防止这些以班排连营的方式进来的热钱在未来某个时候以“集团军”的形式出去。游资大规模流出将给一个国家的货币体系带来非常大的冲击。我们现在有180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，这些外汇储备按照一定的结构分布在不同资产上，我们不可能把这些储备以现金的方式搁在账上。如果热钱以“集团军”方式出去，负债和资产的结构就可能不匹配，危机就会出现。韩国当年的金融危机与资产负债的结构性失衡是有关系的。在一国金融体系内，如果单一银行出现由资产负债结构严重失衡导致的支付危机，通常央行会提供流动性帮助其渡过危机。但在国际范围内，如果一国金融体系出现危机，IMF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）也会提供帮助，但这个帮助要以付出巨大代价为前提。

　　我们要从政策和技术上防止热钱以“集团军”形式出去。在外汇管理上要做很多细致工作，要不断调整外汇资产结构，以防范未来的金融风险。

　　忽视环境资源的经济增长将难以为继

　　环境和资源的保护与可持续性，是我国经济发展中当前面临的重要问题，也是一个长期问题。

　　首先是有害气体减排与工业化的关系。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，大气环境被破坏，南极和北极的冰川都在融化。工业化加大了温室气体排放，使人类生存环境受到威胁。我国在这方面作出了与我们经济发展相匹配的减排承诺。美国是全球温室气体排放最多的国家。最近几年中国的温室气体排放增长较快，但是，中国是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国家，中国与美国不能承担相同的义务。

　　其次是生态环境的恶化。从南到北，我们的水资源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污染，特别是在较发达地区的水污染更加严重。经济发展的最终目标是要让人民的生活美好，我们千万不要忘记这个最终目标。对环境的保护特别是对水资源的保护，应该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，如果环境已经污染了再治理它就太难了，那需要付出巨大的成本和代价。

　　再其次是对自然资源的保护和可持续利用。我们现在的经济增长方式很令人忧虑。资源匮乏了，环境污染了，我们的后代该如何生存？我们不能耗竭式地开发自己的资源，而是要学会保护资源，更要学会资本运作，通过资本市场实现全球资源的配置。我国外汇储备的应用，大部分应该放在这方面。中国这样的大国，没有海外资源做支持，经济增长是难以为继的。

　　制订经济政策需要找到深层次的平衡点

　　我们应该在解决上述问题之间找到一个深层次的平衡点。现在，中国的经济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，单一政策目标是不够的，必须统筹兼顾，必须坚持科学发展观和以人为本的理念。这是制订宏观经济政策的指导思想。

　　要正确处理好经济的持续稳定增长与控制通胀之间的关系。与此同时，我们要控制高耗能企业。

　　我国的经济增长，还需要通过内需的增长来拉动。中国这样的国家试图长时期通过出口，靠外部需求，靠美国、欧洲的消费来拉动经济增长，是存在严重的结构性缺陷的，这种增长模式肯定有问题。我们要靠内需来拉动，必须完成经济增长模式的转型。

　　靠内需拉动，首先要提高与内需有关的经济主体特别是劳动者的收入水平。这涉及另一个重要问题：收入分配。经济增长和收入分配政策要更多地关注民生。能不能调整收入分配结构，适当降低税赋？中国特别需要从经济发展角度灵活地运用税收政策。从目前看，税收政策运用的重点在降低税率或提高税基。对于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，由于中国社会发展太快，建议把起征点进一步加以提高。把钱留下来，人们才会消费，才会拉动经济增长。

　　要努力提高群众的财产性收入。这实际上是在说，要充分重视存量财富的增长，重视存量资源的再配置。我们以往不太重视存量，而是更关心流量、增量。这实际上就是不尊重前人的成果、不尊重历史。这种不尊重历史的行为在学术研究中就经常存在，比如学术抄袭就是一种蔑视前人成果的行为。我在评判研究生论文时首先就要看论文的注释，看学生对前人的研究成果是否很尊重。在学术研究中要这样，在经济发展、财富创造中也要有这样的传统。

　　还要大力发展资本市场，通过资本市场，让存量财富创造更多收益。资本市场是对存量资源进行配置的机制，它通过对资产进行估值，通过证券化，让资产流动起来，让存量财富升值。这样，社会就处在良性状态：一方面，现期经济增长了，收入水平提高了，这是流量方面；另一方面，过去创造出来的财富也在增值，两种收入加在一起，这就是小康社会的财富形成方式。经济增长的目标，是要让全体中国人民生活得舒适。要让今天的收入保障今天的生活，让过去买的那些资产通过增值来保障未来的生活。

　　特别要提出的是，在正确处理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的矛盾时，要善于运用财政政策包括税收政策。中国财政收入的增长很快，我们能不能把这个钱的一部分留在民间呢？中国经济增长要靠民间需求来拉动。我们要向靠政府投资推动经济增长的时代告别，民间资本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是持久的。　（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所所长）

　　《中国教育报》2008年9月9日第9版